#好好地老 最醒目的病人
文:陳曉蕾
一直記得一位婆婆,有點錢,戴著一只漂亮的翡翠手鐲,衣著也講究。她的眼睛張不開,只能在一點縫裡看到一點點,那一點的視線範圍是清楚的,可是旁邊就看不到。她很少外出,一直待在房間,可是全家人都好疼她,非常聽她話。
婆婆不太相信西藥,但肯讓我看病。她的頭有時會不由自主地搖動,我就開藥,一天一粒,她覺得吃了似乎有效,就肯繼續食,但其他藥就不肯食,也不喜歡抽血。
她每年半年來看我一次,她喜歡我沒有強迫她做任何事,說其他西醫整天嚇她,給她很多說話聽。
這樣五、六年後,婆婆有次說拉肚子,我替她檢查,用手摸到腹部有硬塊,再用超聲波看到腫瘤,有機會是癌症。
我說:「有一塊東西,照一下腸鏡吧。」她不肯:「我不做這些事。」那我唯有繼續觀察,一年之後,腹部硬塊不見了,再做超聲波也看不見。「很好啊,可能不是癌症。」我說。
再過一年,她的健康又差了,這次摸摸,硬塊回來了,肝部也漲大了,我做點化驗,結果發現癌細胞蔓延到肝臟。婆婆什麼都沒問,報告如何?情況如何?她都不想知道,但久不久就來看我一次。
家人一直說:「你千萬別告訴她啊!」
我沒有主動說什麼,因為婆婆也沒有主動問,其實她應該心裡有數,但沒問,我就不說。當時她已經九十三歲,眼睛不好不能上街,有點覺得:「夠了,不用再做什麼治療。」
有一次她身體很弱,進到醫院我替她輸了一包血,輸血後精神一點,就說要出院,我就讓她出院。
之後幾個月婆婆愈來愈差,家人打電話說她吃得很差,幾乎沒有進食。
我請他們問問她,會否想入醫院,可她不願意,勉強進到醫院的私家病房,連吊鹽水都不肯。「吊鹽水不用插血管的,只是有一支很細的針,插進皮下脂肪,給一些水份。」我解釋給她聽,她最初都肯試,一晚之後就說不舒服要拔掉,那我就沒用了。
家人很細心地餵她吃東西,可能一天能喝到一點點湯。
這樣在醫院過了兩個星期,我心想不如回家吧,我什麼都不能做,可是家人害怕照顧不來,還是想待在醫院。
其中一個女兒開始後悔,覺得不應讓媽媽決定什麼都不醫治,但其他家人覺得這是媽媽的想法,要尊重。家人真的很疼她,每天輪流照顧。
最後那幾天,婆婆連水也吞不下,她說自己是「嗆水之花」,連喝水都會嗆到。我跟家人說,不要再勉強餵湯了,反而令她辛苦。
第二天,她就去世了。
「嗆水之花」是我最聰明的病人。入醫院半個月,只是吊了一晚鹽水,還有食過一粒止痛藥,沒有任何入侵治療,自然而平靜地去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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撮自《好好地老》逢周五刊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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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人都會老,但在香港安心老去並不是易事。
記者陳曉蕾透過與賽馬會耆智園總監郭志銳教授,連月訪談結集成書《好好地老》,讓我們了解到醫院的限制,繼而探討社區的支援,再談到個人如何面對年老、面對死亡。醫院本應是個「救命」的地方,但為何長者進醫院後反而健康更差?護理服務如何能夠「以人為本」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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